第一回史南湘制谱选名花梅子玉闻香惊绝艳
第二回魏聘才途中夸遇美王桂保席上乱飞花
第三回卖烟壶老王索诈砸菜碗小旦撒娇
第四回三名士雪窗分咏一少年粉壁题词
第五回袁宝珠引进杜琴言富三爷细述华公子
第六回颜夫人快订良姻梅公子初观色界
第七回颜仲清最工一字对史南湘独出五言诗
第八回偷复偷戏园失银两乐中乐酒馆闹皮杯
第九回月夕灯宵万花齐放珠情琴思一面缘悭
第十回春梦婆娑情长情短花枝约略疑假疑真
第十一回三佳人妙语翻新交婢女戏言受责
第十二回颜仲清婆心侠气田春航傲骨痴情
第十三回两心巧印巨眼深情一味歪缠淫魔色鬼
第十四回诵七言琴声复奏字搜四子酒令新翻
第十五回老学士奉命出差佳公子闲情访素
第十六回魏聘才初进华公府梅子玉再访杜琴言
第十七回祝芳年琼筵集词客评花谱国色冠群香
第十八回狎客楼中教蔑片妖娼门口唱杨枝
第十九回述淫邪奸谋藏木桶逞智慧妙语骗金箍
第二十回夺锦标龙舟竞渡闷酒令鸳侣传觞
第二十一回造谣言徒遭冷眼问衷曲暗泣同心
第二十二回遇灾星素琴双痛哭逛运河梅杜再联情
第二十三回裹草帘阿呆遭毒手坐粪车劣幕述淫心
第二十四回说新闻传来新戏定情品跳出情关
第二十五回水榭风廓花能解语清歌妙舞玉自生香
第二十六回进谗言聘才酬宿怨重国色华府购名花
第二十七回奚正绅大闹秋水堂杜琴言避祸华公府
第二十八回生离别隐语寄牵牛昧天良贪心学扁马
第二十九回缺月重圆真情独笑群珠紧守离恨谁怜
第三十回赏灯月开宴品群花试容装上台呈艳曲
第三十一回解余酲群花留夜月萦旧感名士唱秋坟
第三十二回众名士萧斋等报捷老司官冷署判呈词
第三十三回寄家书梅学使训子馈赆仪华公子辞宾
第三十四回还宿债李元茂借钱闹元宵魏聘才被窃
第三十五回集葩经飞花生并蒂裁艳曲红豆掷相思
第三十六回小谈心众口骂珊枝中奸计奋身碎玉镯
第三十七回行小令一字化为三对戏名二言增至四
第三十八回论真赝注释神禹碑数灾祥驳翻太乙数
第三十九回闹新房灵机生雅谑装假发白首变红颜
第四十回奚老土淫毒成天阉潘其观恶报作风臀
第四十一回惜芳春蝴蝶皆成梦按艳拍鸳鸯不羡仙
第四十二回索养赡师娘勒价打茶围幕友破财
第四十三回苏蕙芳慧心瞒寡妇徐子云重价赎琴言
第四十四回听谣言三家人起衅见恶札两公子绝交
第四十五回佳公子踏月访情人美玉郎扶乩认义父
第四十六回众英才分题联集锦老名士制序笔生花
第四十七回奚十一奇方修肾潘其观忍辱医臀
第四十八回木兰艇吟出断肠词皇华亭痛洒离情泪
第四十九回爱中慕田状元求婚意外情许三姐认弟
第五十回改戏文林春喜正谱娶妓女魏聘才收场
第五十一回闹缝穷隔墙听戏舒积忿同室操戈
第五十二回群公子花园贺喜众佳人绣阁陪新
第五十三回桃花扇题曲定芳情燕子矶痴魂惊幻梦
第五十四回才子词科登翰苑佳人绣阁论唐诗
第五十五回凤凰山下谒骚坛翡翠巢边寻旧冢
第五十六回屈方正成神托梦侯太史假义恤孤
第五十七回袁绮香酒令戏群芳王琼华诗牌作盟主
第五十八回奚十一主仆遭恶报潘其观夫妇闹淫魔
第五十九回梅侍郎独建屈公祠屈少君重返都门地
第六十回金吉甫归结品花鉴袁宝珠领袖祝文星
序
余谓游戏笔墨之妙,必须绘形绘声。传真者能绘形,而不能绘声;传奇者能
绘声,而不能绘形,每为憾焉。若夫形声兼绘者,余于诸才子书,并《聊斋》、
《红楼梦》外,则首推石函氏之《品花宝鉴》矣。
传闻石函氏本江南名宿,半生潦倒,一第磋跎,足迹半天下。所历名山大川,
聚为胸中丘壑,发为文章,故邪邪正正,悉能如见其人,真说部中之另具一格者。
余从友人处多方借抄,其中错落,不一而足。正订未半,而借者踵至,虽欲
卒读,几不可得。后闻外间已有刻传之举,又复各处探听。始知刻未数卷,主人
他出,已将其板付之梓人,梓人知余处有抄本,是以商之于余,欲卒成之。即将
所刻者呈余披阅。非特鲁鱼亥豕,且与前所借抄之本少有不同。
今年春,愁病交集,根无可遣,终日在药炉茗碗间消磨岁月,颇觉自苦,聊
借此以遣病魔。再三校阅,删订画一,七越月而刻成。若非余旧有抄本,则此数
卷之板,竟为爨下物矣。
至于石函氏,与余未经谋面,是书竟赖余以传,事有因缘,殆可深信。
尝读韩文云: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又云: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余但取其
鸣之善,而欲使天下之人皆闻其鸣,借纸上之形声,供目前之啸傲。镜花水月。
过眼皆空;海市蜃楼。到头是幻。又何论夫形为谁之形,声为谁之声,更何
论夫绘形绘声者之为何如人耶!世多达者,当不河汉余言。是为序。
幻中了幻居士
品花宝鉴序
余前客都中,馆于同里某比部宅,曾为《梅花梦》传奇一部,虽留意于词藻,
而末谐于声律,故未尝以之示人。比部赏余文曲而能达,正而能雅,而又戏而善
谑,遂嘱余为说部,可以畅所欲言,随笔抒写,不愈于倚声按律之必落人窠日乎?
时余好学古文诗赋歌行等类,而稗官一书心厌薄之。及秋试下第,境益穷,
志益悲,块然块垒于胸中而无以自消,日排遣于歌楼舞榭间,三月而忘倦,略识
声容伎艺之妙,与夫性情之贞淫,语言之雅俗,情文之真伪。间与比部品题梨园,
雌黄人物,比部曰:「予嘱君之所为小说者,其命意即在乎此,何不即以此辈为
之?
如得成书,则道人所未道也。「余亦心好之,遂窃拟之。始得一卷,仅五千
余言,而比部以为可,并为之点窜斟酌。
继复得二三卷,笔稍畅,两月间得卷十五。借阅者已接踵而至,缮本出不复
返,哗然谓新书出矣。继以羁愁潦倒,思窒不通,遂置之不复作。
明年有粤西太守聘余为书记,偕之粤,历游数郡间,山水奇绝,觉生平所习
之学皆稍进。亦尝游览青楼戏馆间,而殊方异俗鲜称人意。一二同游者亦木讷士,
少宏通风雅。主人从政无暇,此书置之敝簏中八年之久,蚀过半,余亦几忘之矣。
及居停回都,又携余行,劝余再应京兆试。粤境皆山溪幽阻,水道如蛇盘蚓
曲,风雪阻舟,沙石间,日行一二里、二三里不等。居停遂督余续此书甚急,几
欲刻期而待。自粤兴安县境至楚武昌府境。舟行凡七十日,白昼人声喧杂,不能
构思。夜阉人静,秉烛疾书,共得十五卷。及入长江,风帆便利,过九江,抵金
陵,乡心萦梦,不复能作矣。
至都已七月中旬,检出时文试帖等略略翻阅。试事毕,康了如故,年且四十
余矣,岂犹能如青青子衿日事咕哔耶?固知科名之与我风马牛也。贫乏不能自归,
仍依居停而客焉。有农部某君,十年前即见余始作之十五卷,今又见近续之十五
卷,甚嗜之,以为功已得半,弃之可借,嘱予成之,且日来哓哓,竟如师之督课。
余喜且惮,于腊底拥护挑灯,发愤自勉,五阅月而得三十卷,因以告竣。
又阅前作之十五卷,前后舛错,复另易之,首尾共六十卷。
皆海市蜃楼,羌无故实。所言之色,皆吾目中未见之色;所言之情,皆吾意
中欲发之情;所写之声音笑貌,妍媸邪正,以至狭邪淫荡秽亵诸琐屑事,皆吾私
揣世间所必有之事。而笔之所至,如水之过峡,舟之下滩,骥之奔泉。听其所止
而休焉,非好为刻薄语也。至于为公卿,为名士,为俊优、佳人、才婢、狂夫、
俗子,则如干宝之《搜神》,任之《述异》,渺茫而已。噫,此书也,固知离经
畔道,为著述家所鄙,然其中亦有可取,是在阅者矣。
旷废十年,而功成半载,固知精于勤而荒于嬉,游戏且然,况正学乎。
某比部启余于始,某太守勖余于中,某农部成余于终,此三君者,于此书实
大有功焉。倘使三君子皆不好此书,则至今犹如天之无云,水之无波,树之无风,
而纸之无字,亦安望有此洒洒洋洋奇奇怪怪五十余万言耶?脱稿后为叙其颠末如
此。
天上琼楼,泥犁地狱,随所位置矣。
石函氏书
品花宝鉴题词
一宇褒讥寓劝惩,贤愚从古不相能。
情如骚雅文如史,怪底传钞纸价增。
骂尽人间谗谄辈,浑如禹鼎铸神奸。
怪他一只空灵笔,又写妖魔又写仙。
闺阁风流迥出群,美人名士斗诗文。
从前争说《红楼》艳,更比《红楼》艳十分。
卧云轩老人题
第一回史南湘制谱选名花梅子玉闻香惊绝艳
京师演戏之盛,甲于天下。地当尺五天边,处处歌台舞榭;人在大千队里,
时时醉月评花。真乃说不尽的繁华,描不尽的情态。一时闻闻见见,怪怪奇奇,
事不出于理之所无,人尽入于情之所有,遂以游戏之笔,摹写游戏之人。而游戏
之中最难得者,几个用情守礼之君子,与几个洁身自好的优伶,真合着《国风》
好色不淫一句。先将绅中子弟分作十种,皆是一个情字。
一曰情中正,一曰情中上,一曰情中高,一曰情中逸,一曰情中华,一曰情
中豪,一曰情中狂,一曰情中趣,一日情中和,一曰情中乐;再将梨园中名旦分
作十种,也是一个情字。
一曰情中至,一曰情中慧,一曰情中韵,一曰情中醇,一曰情中淑,一曰情
中烈,一曰情中直,一曰情中酣,一曰情中艳,一曰情中媚。这都是上等人物。
还有那些下等人物,这个情字便加不上,也指出几种来。一曰淫,一曰邪,
一曰黠,一曰荡,一曰贪,一曰魔,一曰祟,一曰蠹。大概自古及今,用情于欢
乐场中的人,均不外乎邪正两途,耳目所及,笔之于书,共成六十卷,名曰《品
花宝鉴》,又曰《怡情佚史》。书中有宾有主,不即不离,藕断丝连,花浓云聚。
陈言务去,不知费作者几许苦心;生面别开,遂能令读者一时快意。正是:鸳鸯
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暗度人。
此书不着姓名,究不知何代何年何地何人所作。书中开首说一极忘情之人。
生一极钟情之子。这人姓梅,名士燮,号铁庵。江南金陵人氏;是个阀阅世
家,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寓居城南鸣珂里。其祖名鼎,曾任吏部尚书;其父名
羹调,曾任文华殿大学士,三代单传。士燮于十七岁中了进士,入了翰林,迄今
已二十九年,行年四十六岁了。家世本是金、张,经术复师马、郑。贵胃偏祟儒
素,词臣竟屏纷华。蔼蔼乎心似春和,凛凛乎却貌如秋肃。
人比他为司马君实、赵清献一流人物。夫人额氏,也是金陵大家,为左都御
史颜尧臣之女,翰林院编修颜庄之妹,父兄皆已物故。这颜夫人今年四十四岁,
真是德容兼备,贤淑无双,与梅学士唱随已二十余年。二十九岁上梦神人授玉,
遂生了一个玉郎,取名子玉,号庚香。这梅子玉今年已十七岁了,生得貌如良玉,
质比精金,宝贵如明珠在胎,光彩如华月升岫。而且天授神奇,胸罗斗宿,虽只
十年诵读,已是万卷贯通。士燮前年告假回乡扫墓,子玉随了回去,即入了泮,
在本省过了一回乡试未中,仍随任进京,因回南不便,遂以上舍生肄业成均,现
从了浙江一个名宿李性全读书。这性全系士燮乡榜门生,是个言方行矩的道学先
生。颜夫人将此子爱如珍宝,读书之外时不离身。宅中丫鬟仆妇甚多,仆妇三十
岁以下,丫鬟十五岁以上者,皆不令其服侍子玉,恐为引诱。而子玉亦能守身如
玉,虽在罗绮丛中,却无纨绔习气,不佩罗囊而自丽,不傅香粉而自华。惟取友
尊师,功能刻苦;论今讨古,志在云霄。目下已有景星庆云之誉,人以一睹为快。
一日,先生有事放学,子玉正在独坐,却有两个好友来看他。一个姓颜名仲
清,号剑潭,现年二十三岁,即系已故编修颜庄之于,为颜夫人之侄。
这颜庄在日,与士燮既系郎舅至亲,又有雷陈至契。不料于三十岁即赴召玉
楼,他夫人郑氏绝食殉节。那时仲清年甫三龄,士燮抚养在家,又与郑氏夫人请
旌表烈。仲清在士燮处,到十九岁上中了个副车。是年士燮与其作伐,赘于同乡
同年现任通政司王文辉家为婿。这王文辉是颜夫人的表兄,与仲清亲上加亲,翁
婿甚为相得。那一位姓史名南湘,号竹君,是湖广汉阳人,现年二十四岁,已中
了本省解元。父亲史曾望现为吏科给事中。这两人同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
两人的情性却又各不相同。仲清是孤高自洁,坦白为怀。将他的学问与子玉比较
起来,子玉是纯粹一路,仲清是旷达一路。一切人情物理,仲清不过略观大概,
不求甚解。子玉则钩探索隐,精益求精。
往往有仲清鄙夷不屑之学,经子玉精心讲贯,便觉妙义环生。
亦有子玉所索解不得之理,经仲清一言点悟,顿觉白地光明。
这两个相聚十余年,其结契之厚,比同胞手足更加亲密。那南湘是啸傲忘形,
清狂绝俗,目空一世,倚马万言,就只赏识子玉、仲清二人。
这日同来看子玉,门上见是来惯的,是少爷至好,便一直引到书房与子玉见
了。仲清又同子玉进内见了姑母,然后出来与南湘坐下。
三人讲了些话,书僮送上香茗。南湘见这室中清雅绝尘,一切陈设甚精且古,
久知其胸次不凡,又见那清华尊贵的仪表,就是近日所选那《曲台花谱》中数人,
虽然有此姿容,到底无此神骨。但见其谦谦自退,讷讷若虚,究不知他何所嗜好,
若有些拘执鲜通,胶滞不化,也算不得全才了。便想来试他一试,即问道:「庾
香,我问你,世间能使人娱耳悦目,动心荡魄的,以何物为最?」子玉蓦然被他
这一问,便看着南湘,心里想道:「他是个清狂潇洒人,决不与世俗之见相同,
必有个道理在内。」便答道:「这句话却问得太泛,人生耳目虽同,性情各异。
有好繁华的,即有厌繁华的。有好冷淡的,也有嫌冷淡的。譬如东山以丝竹为陶
情,而陋室又以丝竹为乱耳。有屏蛾眉而弗御,有携姬妾以自随。
则娱耳悦目之乐既有不同,而荡心动魄之处更自难合,安能以一人之耳目性
情,概人人之耳目性情?「南湘道:」不是这么说,我是指一种人而言。在这京
城里人山人海,譬如见位尊望重者,与之讲官话,说官箴,自顶至踵,一一要合
官体,则可畏。见酸腐措大,拘手挛足,曲背耸肩而呻吟作推敲之势,则可笑。
见市井逐臭之夫,评黄白,论市价,俗气熏人,则可恶。俗优滥妓,油头粉面,
无耻之极,则可恨。你想,凡目中所见的,去了这些,还有那一种人?「子玉正
猜不着他所说什么,只得说道:」既然娱悦不在声色,其唯二三知己朝夕素心乎?
「仲清大笑。南湘道:」岂有此理!朋友岂可云娱耳悦目的?庾香设心不良。
「说罢哈哈大笑。子玉被他们这一笑,笑得不好意思起来,脸已微红,便说道:」
你们休要取笑。我是这个意思:挥麈清淡,乌衣美秀,难道不可娱耳,不可悦目?
醇醪醉心,古剑照胆,交友中难道无动心荡魄处么?「南湘笑道:」你总是这一
间屋子里的说话,所见不广,所游未化。「
即从(靴)里取出一本书来,送与子玉道:「这是我近刻的,大约可以娱耳
悦目,动心荡魄者,要在此数君。」仲清笑道:「你将此书呈政于庾香,真似苏
秦始见秦王,可保的你书十上而说不行。他非但没有领略此中情味,且未见过这
些人,如何能教他一时索解出来?」子玉见他们说得郑重,不知是什么好书,便
揭开一看,书目是《曲台花谱》,有好几篇序,无非骈四俪六之文。南湘叫他不
要看序,且看所选的人。子玉见第一个题的是:琼楼珠树袁宝珠宝珠姓袁氏,宇
瑶卿,年十六岁。姑苏人。隶联锦部。善丹青,娴吟咏。其演《鹊桥》、《密誓
》、《惊梦》、《寻梦》等出,艳夺明霞,朗涵仙露。正使玉环失宠,杜女无华。
纤音遏云,柔情如水。《霓裳》一曲,描来天宝风流。春梦重寻,谱出香闺
思怨。
平时则清光奕奕,软语喁喁,励志冰清,守身玉洁。此当于郁金堂后筑翡翠
楼居之。因赠以诗:舞袖轻盈弱不胜,难将水月比清澄。
自从珠字名卿后,能使珠光百倍增。
瘦沈腰肢绝可怜,一生爱好自天然。
风流别有消魂处,始信人间有谪仙。
子玉笑道:「这不是说戏班里的小旦么?这是那里的小旦,你赞得这样好?」
仲清道:「现在这里的,你不见说在联锦班么?」于玉道:「我不信,这是
竹君撒谎。我今年也看过一天的戏,几曾见小旦中有这样好人?」南湘道:「你
那天看的不知是什么班子,自然没有好的了。」子玉再看第二题的是:瑶台璧月
苏惠芳惠芳姓苏氏,字媚香,年十七岁。姑苏人。
本官家子,因飘泊入梨园,隶联锦部。秋水为神,琼花作骨。
工吟咏,尚气节,善权变。慧心独造,巧夺天工,色艺冠一时。
其演《瑶台》、《盘秋》、《亭会》诸戏,真见香心如诉,娇韵欲流。吴绛
仙秀色可餐,赵合德寒泉浸玉,苏郎兼而有之。尝语人曰:「余不幸坠落梨园,
但既为此业,则当安之。谁谓此中不可守贞抱洁,而必随波逐流以自苦者。」其
志如此。而遥情胜概,罕见其匹焉。为之诗曰:风流林下久传扬,苏小生来独擅
长。
一曲清歌绕梁韵,天花乱落舞衣香。
箫管当场犹自羞,暂将仙骨换娇柔。
一团绛雪随风散,散作千秋儿女愁。
再看第三题的是:
碧海珊枝陆素兰素兰姓陆氏,宇香畹,年十六岁。姑苏人。
隶联锦部。玉骨冰肌,锦心绣口。工书法,虽片纸尺绢,士大夫争宝之如拱
壁。善心为窈,骨逾沉水之香;令德是娴,色夺瑶林之月。常演《制谱》、《舞
盘》、《小宴》、《絮阁》诸戏,俨然又一杨太真也。就使陈鸿立传,未能绘其
声容;香山作歌,岂足形其仿佛。好义若渴,避恶如仇。真守白圭之洁,而凛素
丝之贞者。丰致之嫣然,犹其余韵耳。为之诗曰:芙蓉出水露红颜,肥瘦相宜合
燕环。
若使今人行往事,断无胡马入撞关。
此曲只应天上有,不知何处落凡尘。
当年我作唐天宝,愿把江山换美人。
再看第四题的是:
山兼山艳雪金漱芳漱芳姓金氏,字瘦香,年十五岁。姑苏人。隶联珠部。秀
骨珊珊,柔情脉脉。工吟咏吹箫,善弈棋,楚楚有林下风致。其演戏最多,而尤
擅名者,为《题曲》一出。
真檀口生香,素腰如柳。比之海棠初开,素馨将放,其色香一界,几欲使神
仙堕劫矣。其余《琴姚》、《秋江》诸戏,情韵如生,亦非他人所能。而香心婉
婉,秀外慧中。是真女郎掌书仙,岂菊部中所能□耶?为之诗曰:纤纤一片彩云
飞,流雪回风何处依。
金缕香多舞衣重,只应常着六铢衣。
芙蓉输面柳输腰,恰称花梁金步遥就使无情更无语,当场窄步已魂消。
再看第五题的是:
玉树临风李玉林玉林姓李氏,字仙,年十五岁。扬州人。
隶联珠部。初日英蕖,晓风杨柳。娴吟咏,工丝竹、围棋、马吊皆精绝一时。
东坡《海棠》诗云:「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温柔旖旎中,
自具不可夺之志,真殊艳也。其演《折柳阳关》一出,名噪京师。见其婉转娇柔,
哀情艳思,如睹霍小玉生平,不必再谈《卖钗》、《分鞋》诸曲,已恨黄衫剑容,
不能杀却此负情郎也。再演《藏舟》、《草地》、《寄扇》等戏,情思皆足动人。
真琼树朝朝,金莲步步,有临春、结绮之遗韵矣。为之诗曰:舞袖长拖艳若
霞,妆成□□髻云斜。
侍儿扶上临春阁,要斗南朝张丽华。
慧绝香心酒半酣,妙疑才过月初三。
动人最是《阳关》曲,听得征夫恨不堪。
再看第六题的是:
火树银花王兰保兰保姓王氏,字静芳,年十七岁。扬州人。
隶联锦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通词翰,善武技,性尤烈,不屈豪贵,真
玉中之有声者。
其演《双红记》、《盗令》、《青门》诸出,梳乌蛮譬,贯金雀钗,衣销金
紫衣,系红绣糯,着小蛮锦靴。背负双龙纹剑,如荼如火,如锦如云,真红线后
身也。其《刺虎》、《盗令》、《杀舟》诸戏,侠情一往,如见巾帼身肩天下事。
觉薰香傅杨,私语喁喁,真痴儿女矣。温柔旖旎之中,绮丽风光之际,得此
君一往,如听李三郎击羯鼓,作《渔阳三挝》,渊渊乎顷刻间见万花齐放也。为
之诗曰:侠骨柔情世所难,肯随红袖倚阑干。
平生知己无须嘱,请把龙纹仔细看。
纷披五色起朝霞,鼙鼓声声气倍加。
戏罢卸妆垂手立,亭亭一树碧桃花。
再看第七题的是:
秋水芙蓉王桂保
桂保即兰保之弟,字蕊香,年十五岁,与兄同部。似兰馨,如花解语。明眸
善睐,皓齿流芳。嬉戏自出天真,娇憨皆生风趣。能翰墨,工牙拍,喜行令诸局
戏。善解人意,虽寂寥寡欢者,见之亦为畅满。意态姿媚,而自为范围。其演《
乔醋》一出,香(□单)红酣,真令潘骑省心醉欲死矣。又演《相约》、《讨钗
》、《拷艳》诸小出,如娇鸟弄晴,横波修熏,观者堵立数重,使层楼无坐地。
时人评论袁、苏如霓裳羽衣,此则紫云回雪,其趣不同,其妙一也。为之诗
曰。
盈盈十五已风流,巧笑横波未解羞。
最爱娇憨太无赖,到无人处学春愁。
我欲当筵乞紫云,一时声价遍传闻。
红牙拍到消魂处,檀口清歌白练裙。
再看第八题的是:
天上玉麟林春喜春喜姓林氏,字小梅,年十四岁。姑苏人。
隶联锦部。好花含萼,明珠出胎。十二岁入班,迄今才二年,已精于声律,
兼通文墨,生旦并作。所演《寄子》、《储谏》、《回猎》、《断机》、《番儿
》、《冥勘》、《女弹》等戏,长眉秀颊,如见乌衣子弟,佩紫罗香囊,真香粉
孩儿,令人有宁馨之羡,其哺啜皆可观。数年后更当独出头地,价重连城也。为
之诗曰:别有人间傅粉郎,销金为饰玉为妆。
石麟天上原无价,应捧炉香待玉皇。
才啭歌喉赞不休,黄金争掷作缠头。
王郎偶驾羊车出,十里珠帘尽上钩。
子玉看了只是笑,不置一词。南湘问道:「你何以不加可否?」子玉道:
「大凡论人,虽难免粉饰,也不可过于失实。论此辈,真可惜了这副笔墨。我想
此辈中人,断无全壁,以色事人,不求其媚,必求其馅。况朝秦暮楚,酒食自娱,
强笑假欢,缠头是爱。此身既难自洁,而此志亦为太卑。再兼之生于贫贱,长在
卑污,耳目既狭,胸次日小,所学者婶膝奴颜,所工者谑浪笑傲。就使涂泽为工,
描摹得态,也不过上台时效个麒麟楦,充个没字碑。岂有出污泥而不滓,随狂流
而不下者。且即有一容可取,一技所长,是犹拆锦袜之线,无补于缝裳。炼铅水
之刀,不良于伐木。其脏腑秽浊,出言无章。其骨节少文,举动皆俗。故色虽美
而不华,肌虽白而不洁,神虽妍而不清,气虽柔而不秀。有此数病,焉得为佳?
若夫红闺弱质,金屋丽姝。质秉纯阴,体含至静,故骨柔肌腻,肤洁血荣,
神气静息,仪态婉娴。眉目自见其清扬,声音自成其娇细。姿致动作,妙出自然。
鬓影衣香,无须造作,方可称为美人,为佳人。今以红氍毹上演古之绝代倾城,
真所谓刻画无盐,唐突西子。所以我不愿看小旦戏,宁看净末老丑,翻可舒荡心
胸,足助欢笑。吾兄不惜笔墨,竭力铺张,为若辈增光,而使古人抱恨,窃为吾
兄有所不龋「这一番话,把个史南湘说出气来。
仲清笑道:「庾香之论未尝不是,而竹君之选也甚平允。但庾香不知天地间
有此数人,譬如读《搜神》之记,《幽怪》之书。而必欲使人实信其有,又谁肯
轻信?是非亲见其人不可。我们明日同他出去,亲指一二人与他看了,他才信你
这个《花谱》方选的不错。我想庾香一见这些人,也必能赏识的。天地之灵秀,
何所不钟。若谓仅钟于女而不钟于男,也非通论。庾香方说男子秽浊,焉能如女
子灵秀。所为美人佳人者,我想古来男子中美的也就不少,称美人佳人者亦有数
条。如《毛诗》‘彼美人兮’,杜诗‘美人何为隔秋水’,《赤壁赋》‘望美人
兮天一方’之类。男子称佳人者,如《楚词》‘惟佳人之永都兮。’注云:」佳
人,指怀王。‘《后汉书》尚书令陆闳,姿容如玉。光武叹曰:「南方多佳人。
‘《晋史》陶侃击杜,谓其部将王贡曰:「卿本佳人,何为从贼?’并有女
子称男子为佳人者,如苻秦时窦滔妻苏蕙作《璇玑图》,读者不能尽通。苏氏叹
曰:」非我佳人,莫之能解。‘可见美色不专属于女子。男子中未必无绝色,如
汉冲帝时,李固之搔头弄姿。唐武后时,张易之之施朱傅粉。不独潘安仁、卫叔
宝之昭著一时也明矣。「子玉听了,心稍感动。南湘道:」且不仅此。草木向阳
者华茂,背阴者衰落。梅花南枝先,北枝后。还有凤凰、鸳鸯、孔雀、野雉、家
鸡,有文彩的禽鸟都是雄的,可见造化之气,先钟于男,而后钟于女。那女子固
美,究不免些扮脂涂泽,岂及男子之不御铅华,自然光彩。更有一句话最易明白
的。
我将你现身说法:你自己的容貌,难道还说不好?你如今叫你家里那些丫头
们来,同在镜里一照,自然你也看得出好歹,断不说他们生得好,自愧不如。只
这一句你就可明白了。「子玉不觉脸红,细想此言也颇有理。难道小旦中真有这
样好的。
既而又想:天地之大,何所不有,岂必斤斤择人遂赋以美材。就是西子也曾
贫贱浣纱,而杨太真且作女道士,甚至于美人中传名者,一半出于青楼曲巷。或
者天生这一种人,以快人间的心目,也未可知。但夸其守身自洁,立志不凡、惟
择所交、不为利诱,兼通文翰,鲜蹈淫靡,则未可信。便如有所思,默然不语。
南湘狂笑了一会,说道:「庾香此时难算知音,我再去请教别人罢。」
便拉了仲清去了。子玉送客转来,又将南湘的《花谱》默默的一想,再想从
前看过的戏,与见过的小旦一毫不对,犹以南湘为妄言,借此以自消遣的,便也
不放在心上了。李先生回来,仍在书房念了一会书,颜夫人然后叫了进去。
过了两日,子玉于早饭后告了半天假,回去看南湘、仲清。
禀过萱堂,颜夫人见今日天气寒冷,起了朔风,且是冬月中旬,便叫家人媳
妇取出副葡萄(犭欠)的猞猁裘与他穿了,吩咐车里也换了自狐(犭欠)暖围。
两个小使:一个云儿,一个俊儿,骑了马,先到他表母舅王通政宅内,适值
通政出门去了,通政的少君出来接进。这王通政的少君,名字单叫个恂字,号庸
庵,年方二十二岁。
生得一表非凡,丰华俊雅,文才既极精通,心地尤为浑厚。
纳了个上舍生,在北闱乡试。与子玉是表弟兄,为莫逆之交。
接进了子玉。先同到内里去见了表舅母陆氏夫人。这夫人已是文辉续娶的了,
今年才四十岁。又见了王恂的妻室孙氏,那是表嫂。仲清的妻室蓉华,那是表姊。
还有个琼华小姐没有出来,因听得他父亲前日说那子玉的好处,其口风似要
与他联姻的话,所以不肯出来见这表兄了。陆夫人见子玉,真是见一回爱一回,
留他坐了,问了一会家常话,子玉告退。
然后同玉恂到了书房,问起仲清,为高品、南湘请去。子玉说起前日所见南
湘的《花谱》过于失实,玉恂道:「竹君的《花谱》,据实而言,尚恐说不到,
何以为失实?现在那些宝贝得了这番品题,又长了些声价,你也应该见过这些人。」
子玉听了,知王恂也有旦癖,又是个好为附会的人,便不说了。
王恂道:「你见竹君的《花谱》怎样,还是选得不公呢,还是太少,有遗珠
之撼么?好的呢也还有些。但总不及这八个,这是万选青钱。若要说尽他们的好
处,除非与他们一人序一本年谱才能清楚,这几句话还不过略述大概而已。」子
玉心里甚异:「难道现在真有这些人?」又想:「这三人也不是容易说人好的,
何以说到这几个小旦,都是心口如一。总要眼见了才信不然总是他们的偏见。」
便说道:「我恰不常听戏,是以疏于物色。你何不同我去听两出戏,使我广
广眼界?」王恂道:「很好。」即吩咐套了车,备了马,就随身便服。子玉也叫
云儿拿便帽来换了。王恂道:「那《花谱》联锦有六个,联珠只有两个,自然听
联锦了。」即同子玉到了戏园。
子玉一进门,见人山人海坐满了一园,便有些懊悔,不愿进去。王恂引他从
人缝里侧着身子挤到了台口,子玉见满池子坐的,没有一个好人,楼上楼下,略
还有些像样的。看座儿的,见两位阔少爷来,后头跟班夹着狼皮褥子,便腾出了
一张桌子,铺上褥子,与他们坐了,送上茶、香火。此刻是唱的《三国演义》,
锣鼓盈天,好不热闹。王恂留心非但那六旦之中不见一个,就有些中等的也不丸,
身边走来走去的,都是些黑相公,川流不息四处去找吃饭的老斗。
子玉看了一会闷戏,只见那边桌子上来了一人,招呼王恂,王恂便旋转身子
与那人讲话。又见一个人走将过来,穿一件灰色老狐裘,一双泥帮宽皂靴。,看
他的身材阔而且扁,有三十几岁,歪着膀子,神气昏迷,在他身边挤了过去。停
一会又挤了过来,一刻之间就走了三四回。每近身时,必看他一眼,又看看王恂,
复停一停脚步,似有照应王恂之意。王恂与那人正讲的热闹,就没有留心这人,
这人只得走过,又挤到别处去了。
子玉好不心烦,如坐涂炭。王恂说完了话坐正了,子玉想要回去。尚未说出,
只见一人领着一个相公,笑嘻嘻的走近来,请了两个安,便挤在桌子中间坐了。
王恂也不认的。子玉见那相公,约有十五六岁,生得蠢头笨脑,脸上露着两
块大孤骨,脸面虽白,手却是黑的。他倒摸着子玉的手问起贵姓来,子玉颇不愿
答他。
见王恂问那人道:「你这相公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叫保珠。」子玉听
了,忍不住一笑。又见王恂问道:「你不在桂保处么?」那人道:「桂保处人多,
前日出来的。这保珠就住在桂保间壁,少爷今日叫保珠伺侯?」王恂支吾,那保
珠便拉了王恂的手问道:「到什么地方去,也是时候了。」王恂道:「改日罢。」
那相公便缠往了王恂,要带他吃饭。子玉实在坐不住了,又恐王恂要拉他同
去,不如先走为抄,便叫云儿去看车。云儿不一刻进来说:「都伺侯了。」子玉
即对王恂道:「我要回去了。」王恂知他坐不住,自己也觉得无趣,说道:「今
日来迟了,歇一天早些来。」也就同了出来。王恂的家人付了戏钱,那相公还拉
着王恂走了几步,看不像带他吃饭的光景,便自去了。子玉、王徇上了车,各自
分路而回。
子玉心里自笑不已:「何以这些人为几个小旦,颠倒得神昏目暗,皂白不分。
设或如今有个真正绝色来,只怕他们倒说不好了。「一路思想,忽到一处挤
了车,子玉觉得鼻中一阵清香,非兰非麝,便从帘子上玻璃窗内一望,见对面一
辆车,车里坐着一个老年的,外面坐了两个妙童,都不过十四五岁。
一个已似海棠花,娇艳无比,眉目天然。一个真是天上神仙,人间绝色,以
玉为骨,以月为魂,以花为情,以珠光宝气为精神。子玉惊得呆了,不知不觉把
帘子掀开,凝神而望。那两个妙童,也四目澄澄的看他;那个绝色的更觉凝眸伫
望,对着子玉出神。子玉觉得心摇目眩。那个绝色的脸上,似有一层光彩照过来,
散作满鼻的异香。
正在好看,车已过去。后头又有三四辆,也坐些小孩子,恰不甚佳。子玉心
里有些模模糊糊起来,似像见过这人的相貌,好像一个人,再想不起了。
心里想道:「这些孩子是什么人?也像戏班子一样,但服饰又不华美。那一
个直可称古今少有,天下无双。他既具此美貌,何以倒又服御不鲜,这般光景呢,
真委屈了此人。当以广寒宫贮之,岂特郁金堂、翡翠楼,即称其美。
这么看来,‘有目共赏’的一句,竟是妄言了。把方才这个保珠比他,做他
的舆□,也还不配。「子玉一路想到了家;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子玉在车里,一路想那所见的绝色美童。到了家,见门口一车三马,认
得王通政的家人,知道通政在此。便进来到书房,见他父亲陪着王文辉在那里说
话,上前见了,说道:「方才到舅舅处请安。」文辉笑容可掬的道:「我一早出
来,还未到家。」子玉站在一旁,见文辉说:「开春同年团拜,已定了联锦班,
在姑苏会馆唱戏。这回只怕人不多,现在放外任与出差的不少,大约不过三四桌
人。」梅学士道:「袁海楼巡抚云南,苏列侯奉命山右。其余学差者有二人,司
道出京者三人,余下不过此眼前数人,大约还不满四席了。」王文辉又到里头去
见了颜夫人,彼此道了些家常闲话,即提起他次女琼华十六岁了,尚未字人,托
士燮留心物色。士燮答应,随又说道:「择女婿也是一件难事,尽有外貌甚好,
内里平常。也有小时聪明,大来变坏的。」颜夫人接口说道:「这总是各人的姻
缘。
非但拣女婿难,就是要替你外甥定一头亲事也是不容易的。文辉道:「要像
外甥这样好的,那里去选呢?」正说着,只见一个仆妇,手里拿着两个红帖走进
二门。士燮问道:「有谁来了?」
仆妇将帖呈上说道:「门上说是家乡来的,现在二门外等回话。」
士燮看时,一个全帖上写着:世愚侄魏聘才;一个写着:门下晚学生李元茂。
士燮道:「这称呼是小门生,不知那里来的?这魏聘才又是谁呢?」王文辉
道:「世愚侄,不要是魏老仁的儿子么?」
士燮道:「只怕是的,今年夏间接着老仁的信,说要打发他儿子进京弄一小
功名,托我收留照应的话。若论老魏人品,实在下作,惟在你我面上,还算有点
真情。」文辉道:「若论老魏,原是个上等聪明人,要发科甲也很可发的,就是
阴骘损多了,成了个泼皮秀才。
既是他儿子远来投奔,老弟也是义无所辞的。「士燮叫梅进进来问了,果然
是他。一个是西席李先生之子。吩咐梅进:」请他们在花厅上坐,说我就出来。
「文辉也就起身告辞,士燮送到门口,转身到花厅垂花门首,即叫跟班的到
书房去请少爷出来,遂即踱进花厅。
只见上首站的一个少年,身材瘦小,面目伶俐;下首一个身材笨浊,面色微
黄,浓眉近视,惧约有二十几岁光景。那上首的跄步上前,满面笑容,口称老伯,
就跪下叩头。士燮还礼不迭,起来看道:「老世台的尊范,与令尊竟是一模一样。」
聘才正要答应,李元茂已高高的作了一个揖,然后徐徐跪下,如拜神的拜了
四拜。士燮两手扶起,说道:「你令尊正盼望你来,一路辛苦了。」那李元茂掀
唇动齿的咕噜了一句,也听不明白。士燮让他们坐了,聘才道:「家父深感老伯
厚恩,铭刻五内,特叫小侄进京来,给老伯与老伯母请安,还要恳求栽培。」
士燮问了他父母好。子玉出来,见过了礼,士燮即叫子玉引元茂去见他父亲,
子玉即同了元茂、聘才到书房去了。士燮吩咐家人许顺,收拾书房后身另院的两
间屋子,给他们暂且住下。
又吩咐同了他们的来人,去搬取行李,才到上房去了。
这边子玉引李、魏二人到了书房,性全已知道他儿子来了,等他叩见过了,
然后与魏聘才见礼,问了姓名,性全让他上坐,聘才只是不肯。子玉想了一想:
「先生父子乍见,定然有些说话。」就引聘才到对面船房内坐下,云儿与俊儿送
了茶。聘才笑道、「世兄可还认得小弟么?」子玉道:「面善的很,实在想不起
了。」聘才笑道:「从来说贵人多忘事,是不差的。那一年,世兄同着老伯母进
京,小弟送到船上。世兄双手拉住了腰带,定要叫小弟同伴进京,老伯母好容易
哄编,方才放手,难道竟不记得了?」子玉笑道:「题起来却也有些记得。那时
弟只得五岁,似乎仁兄名字有个珍字。」聘才道:「正是。我原说像吾兄这样天
聪天明的人,既蒙见爱,定是忘不了的。」子玉问道:「仁兄同李世兄来,还是
水路来的,还是起旱来的?」聘才道:「虽是坐船,还算水陆并行。说也话长,
既在这里叨扰,容小弟慢慢的细讲。」正说着,见云儿走来请吃饭,遂一同到书
房来。性全忙让聘才首坐,聘才如何肯僭,仍让先生坐了,次聘才,元茂与子玉
坐在下面。席间性全问起一路来的光景,又谢聘才照应。聘才谦让未逞,又赞了
元茂许多好处。性全也觉喜欢,道是儿子或者长进了些。那李元茂闷着头不敢言
语。用完了晚饭,那时行李已取到,房间亦已打扫。
喝了一会茶,说了些南边年岁光景,聘才知道元茂不能熬夜,起身告辞,性
全也体谅他们路上辛苦,就叫元茂跟了过去,子玉送他们进屋,见已铺设好了,
说声:「早些安歇罢!」也就叫俊儿提灯,照进上房去了。
次日聘才、元茂到上屋去拜见了颜夫人,又将南边带来的土仪与他父亲的书
信一并呈上,书中无非恳切求照应的话。另有致王文辉一信,士燮叫他迟日亲自
送去。这聘才本是个聪明人,又经乃父陶,这一张嘴,真个千伶百俐,善于哄骗,
所以在梅宅不到十天,满宅的人都说他好。子玉虽与其两道,然觉此人也无可厌
处,尚可藉以盘桓,遣此岑寂。
一日晚上,元茂睡了,子玉与聘才闲谈。聘才问道:「京里的戏是甲于天下
的。我听得说那些小旦称呼相公,好不扬气。就是王公大人,也与他们并起并坐。
至于那中等官宦,倒还有些去巴结他的,像要借他的声气,在些阔老面前吹
嘘吹嘘。叫他陪一天酒要给他几十两银了,那小旦谢也不谢一声,是有的么?
「子玉笑道:」或者有之,但我不出门,所以也不大知道外面的事。「聘才道:」
戏是总听过的,那些小旦到底生得怎样好呢?「子玉道:」我就没有见过好的。
这京里的风气,只要是个小旦,那些人嘴里讲讲都是快活,因此相习成风,不可
挽回。「
聘才道:「我也是这么说,南京的戏子本来不好,小旦也有三四十岁了,从
没有见过叫这些人陪酒。但如今现在出了两个小旦,竟是神仙落劫,与我一路同
来,且在一个船里,直到了张家湾起旱。也是同一天到京的。」子玉笑道:「怎
么叫做神仙落劫?」聘才道:「这神仙里头,只怕还要选一选呢。若是下八洞的
神仙,恐还变不出这个模样,京里有个什么四大名班,请了一个教师到苏州买了
十个孩予,都不过十四五岁,还有十二三岁的;用两个太平船,由水路进京。我
从家乡起身时,先搭了个客货船,到了扬州,在一个店里,遇见了这位李世兄,
说起来也是到这里来的,就结了伴同走。本来要起旱,因车价过贵,想起个便船
从水路来,遂遇见了这两个戏子船在扬州。那个教师姓叶叫茂林。是苏州人。从
前在过秦淮河卞家河房里,教过曲子,我认得他。承他好意,就叫我们搭他的船
进京。
在运河里粮船拥挤,就走了四个多月。见他们天天的学戏,倒也听会了许多。
我们这个船上,有五个孩子,顶好的有两个:一个小旦叫琪官,年十四岁。他的
颜色就像花粉和了姻脂水,勾匀的搓成,一弹就破的。另有一股清气,晕在眉梢
眼角里头。唱起戏来,比那画眉、黄鹂的声音还要清脆几分。这已经算个绝色了。
更有一个唱闰门旦的叫琴官,十五岁了。他的好处,真教我说不出来。要将
世间的颜色比他,也没有这个颜色。要将古时候的美人比他,我又没有见过古时
候的美人。世间的活美人,是再没有这样好的。就是画师画的美人,也画不到这
样的神情眉目。他姓杜,或者就是杜丽娘还魂?不然,就是杜兰香下嫁。除了这
两个姓杜的,也就没有第三个了。「
子玉不觉笑起来,心里想道:「他这般称赞是不可信的,但他形容这两个人,
倒可以移到我前日车里所见的那两个身上,倒是一毫不错的。世间既生了这两个,
怎么还能再生两个出来?